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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回 鲁国公三赴寒江关 薛丁山三请樊梨花


  樊梨花见了程咬金,不由得心潮翻滚,件件往事涌上心头,真是酸甜苦辣,啥味都有。她有心不理老程,又觉与情理不合。思前想后,最后打定了主意,用手一指:“鲁国公,我过去对您是十分尊重,以为您对人热心肠,见义勇为,谁知道您心怀叵测,瞎话连篇,使我几次吃亏上当,把我家害到这等程度,您还有何脸面前来见我?”樊梨花刚说到这,何氏老太太用拐棍儿拄地咚咚直响:“程咬金你个老东西,你可把我们给坑苦了哇,这个冤孽债叫我们啥时还完?就这你还嫌不够,又跑来搅和了。”程咬金打定主意,一语不发,静静地听着,还不住地点头。等梨花母女话语停住了,老程这才拔了拔腰板儿:“老夫人,姑娘,你们说得都对,我程咬金是对不起你们。以前我是骗了你们。可谁让我遇见了薛丁山这个冤孽呢?不过这次我来可跟上两次不同,我是来给你们捎个信儿,大元帅薛仁贵阵亡了。屈指算来半月挂零了。”
  梨花母女闻听此言就是一惊,她们也真心疼。从几次的接触,她发现薛仁贵人品端正,平等待人,那个人太好了。而且薛仁贵名贯九州,无人不知无人不晓,怎么落了这么个结果呢?连何氏老太太也不哭了,瞪着眼就问;“薛大帅怎么阵亡的?”“别提了。梨花呀,你都猜不到。你知道怎么死的?让薛丁山给射死的。”
  “啊!”樊梨花大吃一惊,“老国公此话当真?”“这事我能说瞎话吗?千真万确呀!”“为什么他要射死他爹?”“唉,姑娘不知听我讲来。自从你走了以后,我们营盘一阵大乱。还用问吗?把皇上气得死去活来,大帅哇哇吐血,断绝父子之情,把薛丁山又拉去劳军营。大帅一病不起,后来好容易见点儿好,那个丑鬼杨凡又讨敌骂阵。不但他来了,还把他老师,一个歪脖子老道叫扭头祖,也给搬出来了。我们大元帅带病出阵,累得不得了,被杨凡困在白虎阵。窦一虎、秦汉浴血奋战,闯连营出来给大营报信,我们才在劳军营赦出薛丁山,叫他带罪立功。要说这小子也不善,一听说他爹被困也急眼了,枪挑铁滑车闯进出口,打破白虎庙,正巧有个番将要刺杀平西王,薛丁山就射了一箭,意思射那番将,结果没瞄准,正好射他爹脖子上,大帅气绝身亡。要说薛丁山有意把他爹射死,那叫屈枉人。不管怎么说,他爹是死在他手下,好说不好听啊。另外姑娘我再告诉你,福不双至祸不单行。他们刚从大阵里出来,树林里出来个老道,就是云蒙山水帘洞的王禅老祖,大骂薛丁山,断绝师徒之情,收回十宝,这薛丁山有多惨吧,连当兵的都不给他说好话。当然了,这小子现在悔恨得了不得,见谁给谁磕头,见谁给谁说好话,痛不欲生。我发现他两眼发直,怕他寻短见,暗中派人监视,要不是看着,他非自杀不可。后来我跟皇上商量,这才给你送信儿。我不是请你,就是让你高兴高兴。皇上叫我问问你怎么才能出这口气,薛丁山个人也说了,只要姑娘能出气,杀剐存留听你自便。你要说拿绳把他捆到寒江关,我马上就照办,把薛丁山立即锁带,送到你府来。老夫人也在这吗,拿剪子剪他,拿锥子扎他,抠他的眼睛都随便,薛丁山决无怨言。你们看看怎么处分他合适,我就为这事来的。”程咬金不说瞎话也说点儿,里边掺糠使水,明明来请樊梨花可他不那么说,转个弯子慢慢说。这说明老程经验丰富,足智多谋。
  樊小姐听完以后,真似把抓柔肠、乱箭穿心一样,对薛丁山又恨,多少还有点可怜。她要不爱薛丁山能以身相许吗?况且还是两个老师做的主,已经洞房花烛了,结果闹出这些不幸的事来。恨是恨爱是爱,小姐心里的事有口难言,头一低眼泪掉下来了。程咬金一看有门儿:“姑娘,再告诉你吧,唐营现在一蹶不振哪!你想想,伤兵损将,大帅阵亡,死了多少人啦,这仗还有法儿打吗?干脆就等着投降吧。我看大唐朝没希望了,连脚下这座寒江关也得让给三川六国。我也寒心透啦,这次来把这些事给你们说清楚,然后回京城,我是辞官不做回家为民了。这些不顺心的事实在叫人寒心哪。”老程说完,不断长吁短叹。
  樊梨花止不住问道:“老人家,皇上准备怎么办呢?”“皇上准备怎么办那能行吗?大伙都说让你金台拜帅,执掌军权,你能干吗?要搁我我也不干哪,那不白说吗?姑娘,你要高兴高兴,应该拍手称快。该!这是薛丁山作出来的祸,他怪不得旁人。我看现在还没到时候。”程咬金说这是顺着樊梨花骂薛丁山。
  梨花姑娘何等聪明,回味他话里的意思,知道有意请自己出头。梨花姑娘说道:“老人家,你不要再拐弯抹角了,我知道你是为请我而来。我就是再不乐意,再觉委屈,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,我也不能袖手旁观。”老太太一听急了:“你又上他的当了,说什么我这回也不同意。”“娘啊,您听我说。鲁国公,要我出头得有个条件,就这么糊里八涂的不行。”老程赶紧接上说道:“姑娘,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吧,说出来我就照办。”“第一,得有比您身份高的人请我才行,因为我对您也不相信,要是万岁能来,我马上就去;第二,薛丁山是否已经痛改前非了,这我得亲自考察,我要他青衣小帽步下寒江,进寒江一步一头磕到我府,然后向我赔礼认错,听任发落。他要能做到这些,我和他言归干好,如若不能,就彻底决裂!”
  老程听罢满心欢喜:“痛快,梨花呀,你说到我心眼儿里去了。的确是这样。第一,要叫我请你也确实不称职,不过叫皇上亲自来怕也不合适,这么办行不行,让太子李治登门请你,怎么样?”“可以,只要太子能登我家门槛儿一步,我马上就跟着走。”“好啦,一言为定啊。关于丁山的事,你提得不过分,理应让他如此,他要稍有一点不诚心诚意,你就不要轻饶他,也给我这老头子出出气。”
  两下里越说话越投机,大厅里的气氛当时就缓和了。何氏老夫人在大厅里摆下宴席,款待老程。程咬金大事办妥,再也无心饮酒,匆匆吃过三杯,便向樊家母女告辞,快马加鞭,返回前敌,向皇上作了汇报,讨得了皇王圣旨,这才连夜起程,赶奔长安。
  程咬金日夜兼程,一路风霜,非是一日,这一天来到京都长安。他家也没回,径直赶奔八宝金殿,正值太子李治升坐九龙口,审理朝政。殿头官启奏一声,说是鲁国公程咬金要见殿下千岁,李治马上宣召上殿。
  众大臣一看老徨回京了,都高兴得不得了,只是有碍于礼法,不敢过来问候。程咬金腆着大肚子来到龙书案前,躬身施礼:“殿下在上,臣程咬金见驾,千岁千千岁。”太子拿程咬金当老前辈,赶紧欠身离坐,从龙书案后头转过来,躬身施礼:“老人家一路辛苦,您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绣龙墩摆过来,老程稳当当一坐,李治就问两军阵前的情况。程咬金未曾说话口打咳声,如实把阵前的事讲说一遍。当说到大帅阵亡时,文武大臣全哭了,李治也掉了眼泪。太子问道:“老国公进京究竟为的是什么?”“千岁呀,我来求你来了。第一,我要三万军队;第二,要劳你的金身大驾,跟臣赶奔一趟寒江关,你要不出头这事就麻烦了。”“噢?!什么事情叫我赶奔寒江关?”程咬金没隐瞒把事情讲了讲,接着又拿出了圣旨。李治说:“为国求贤,只要我能办到的,这算个什么,我随你一同去罢。”第二天李治刷旨,在羽林军中选出三万铁甲军,这些军队一是保护李治,二是交付前线使用,因为攻打白虎阵死的人大多了。老程在京里只呆了三天,便陪着太子赶奔寒江关。
  一路无话,这一日来到寒江关。花刀将陈忠率阖城文武出城接驾,李治的行宫就在帅府。一切安排完了,李治问程咬金:“樊梨花的家在哪儿?现在我就去。”“殿下儿也太着急了。你先歇一晚上,我去打个招呼,让府里也好有个准备。”这才把李治劝住。
  当天晚上程咬金到了樊府,告诉何氏老太太和樊梨花,“殿下已到寒江关。明天吃罢早饭太子就来,你们做个准备。”樊梨花真没想到李世民父子为国求贤能这么办事,那是大唐朝的储君哪!到我们家来有多光荣啊!我这次再出头,是太子亲自把我请去的,名正言顺,心里也挺欢喜。当天晚上命仆人、婆子、老妈儿把府里重新收拾收拾,院里扫得十分干净,府门内外张灯结彩,准备迎接太子。
  次日早饭毕,鼓乐之声来到府门。何氏老太太、樊梨花、梨花的二位嫂子、府里的仆人都在府门外恭候,程咬金陪着李治来到府门前,太子下马,樊梨花众人跪拜在地。程咬金给作了介绍,李治赐平身,一同进了樊府。太子在大厅中央椅子上坐下,梨花领着全家人二次朝拜殿下,李治又赐平身,大家这才站起来,仆人等纷纷退下。程咬金又当面向太子介绍了樊梨花如何英勇,如何给我们帮忙。殿下口打咳声:“樊小姐,鲁国公都跟我说过,薛丁山做事不对,得罪了小姐,才有今日的下场。樊小姐,千不看万不看,看在本殿下的分上,无论如何你要帮兵助阵,我特地请你来了。”说着话李治躬身就拜。李治这一拜,樊梨花多大气也没了。她往旁边一闪身,赶紧跪倒:“臣妾担待不住。”程咬金乐了:“怎么样,梨花,我说话算数吧,太子亲自登门了,这回你满意了吗?”“满意了。”“能帮忙吗?”“能帮忙。”“妥了。摆饭,今天我老头子多吃点,太子也在这吃饭。”这是樊梨花没想到的,这是赏给老樊家的特殊荣耀。
  樊梨花马上传话盛排筵宴。酒席宴前,太子问梨花道:“樊姑娘,你的事情鲁国公都对本御讲了。你心里还有什么委屈,有什么要求,给本御说一说吧。”樊梨花想起往事,不由得泪如雨下,为了使薛丁山能够真正痛改前非,她向太子数说了薛丁山的四大罪状,最主要的有四条:一、为国挡贤;二、射死天伦;三、恩将仇报;四、大逆不道。太子听罢心中大怒,想不到薛丁山竟是这样一个人。回忆当初在御校场比武夺状元,那是何等的英雄,要不然怎么会加封他为龙虎状元、十宝大将、二路元帅呢?现在看来是看错人了。太子想罢多时,对樊梨花说道:“你诉的这些苦,本殿一定给你作主,让你出气。但是我这次来的目的你也知道,希望姑娘能以国事为重,担起重任才是。”樊小姐见太子如此谦恭,如此诚恳,不好推辞,便点头从命。李治当时把三万铁甲军的兵符令箭交于梨花,责成她在寒江关练兵,并告诉她:“我现在起身赶奔前敌,见着薛丁山一定叫他到寒江关来聘请樊小姐。你啥时候出了气,啥时候领兵带队赶奔前敌,到那里由圣上正式任命你的官职,你看如何?”樊梨花心满意足,磕头谢恩。太子和鲁国公也十分高兴,离开樊府,当天便由寒江出发赶奔白虎关。
  三天以后,李治等人来到唐军大营。唐天子李世民听说儿子来了,十分高兴,赐平身,又给老程道了辛苦。两下互相介绍过情况,皇上说道:“当初薛丁山的头衔,是太子所封,现在仍由太子处理此事,只要把事情办得圆满,朕没啥说的。”太子跪接圣命。
  李治一想,怎样才能使薛丁山就范呢?他请老程来作商量。老程算是摸透了薛丁山的脾气,便如此这般地向太子说了一遍,太子点头同意,当下传令升帐,众将官盔明甲亮分列两厢。一百二十名站堂军各拿刑具分为左右。四十名刽子手怀抱鬼头刀,身披大红,在帐外等候。李治把龙胆一拍:“带罪犯薛丁山!”一声令下,薛丁山被带进大帐。太子来到前敌的消息,薛丁山已经知道了。回想当初御校场比武,长安城夸官的情景,再看看今天如此狼狈的下场,薛丁山羞得无地自容,怕与太子见面,真是藏躲不得。现在被带到大帐,他把头低得让人看不着脸,他觉得愧对故人呀。来到大帐,薛丁山往地下一跪:“太子在上,罪人薛丁山参见千岁!千千岁!”
  李治往下一看心里也不好受。自从薛丁山挂二路元帅离开长安之后,就没见过。曾几何时,他却落到这步田地。脸上的光泽也没了,丰满的脸庞也变瘦了,二目失神,面带倒霉气,心里又疼又恨,可还得按商量的方法办。于是他把眼珠一瞪,桌子一拍:“下跪可是薛丁山吗?”“正是罪民。”“唗,薛丁山,你知道你犯下什么罪了吗?恨我当初看错了人,那么多的人才为什么惟独选你为二路元帅,还加封你为龙虎状元、十宝大将军呢?本望你能为国家出力报效,哪知道你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。我怎么对得起我的皇父,怎么对得起全国的臣民,又怎样对得起死去的将士!薛丁山,我且问你,你一共犯了几条大罪,还不如实招来。”
  薛丁山一看,人要落到这种地步,活着连一点儿味儿都没了,可是赖谁呢?路是自己走的,我自己把我自己毁了,别怪人家拿我发脾气,也别怪人家拿我不当人。薛丁山望上叩头:“罪民大罪千条,真是罪该万死,我为国挡贤,大逆不道,另外我屈在了樊小姐,赶走薛应龙,箭射天伦,犯下不赦之罪,殿下怎么处分都行,我愿领罪。”
  李治看出来薛丁山的话是发自内心,说着说着眼泪都下来了,太子的心也软了。心想只要他承认错误也就算了,还得叫他请樊小姐!又一想不行,以前他几次反复,这次再反复怎么办?太子又把桌子一拍:“唗,薛丁山,既然你知道犯下不赦之罪,那么我杀你就是罪有应得了,来人哪,把他架出去枭首示众!”“喳!”捆绑手、刀斧手往上一闯,把薛丁山抹肩头拢二臂,拖出大帐。众将见把薛丁山拖出去,都傻眼了,心说这事不是完了吗?这些日子薛丁山表现不错呀,虽然他箭射天伦,那是误伤啊!樊小姐的事也过去了。好容易把太子千岁盼来了,实指望能在万岁面前多加美言,没想到他比万岁的脾气还大,不容分说这就杀呀,看意思薛丁山是活不了啦。众人想求情又不敢。
  大家正在发急,程咬金说话了:“殿下,人非圣贤孰能无过,知过必改乃为俊杰。我看丁山有痛改前非的表现,把他饶了吧。”“现在就放回来吗?”“殿下先不要放人,我到外头去看看他还说什么,要是诚心改过,您就把他赦了。如果是假的,还不能放他。”李治点头。
  程咬金来到外边一看,薛丁山被绑在法标上,低着脑袋,一语皆无。程咬金迈步来到面前,拍拍他的肩头:“丁山,把眼睛睁开看看我是谁?”薛丁山早听出是他了,把发绺一甩,看了看程咬金:“爷爷!”“咳!你怎么不往人道上走呢!真是海大了什么海兽都有,山大了什么走兽都有,人多了什么模样都有。看你长得一表人才,在人前一站夸夸其谈,要文有文要武有武,多好哇!可你气迷心窍走了斜道。你自己说罪有千条,我看一千条还不止!咱爷俩最后再谈一次话,我问你刚才在殿下面前说的那些话,是发自内心呢还是假的?你要想对得起我就说良心话。”“爷爷,您叫我说什么呢?我完全发自内心追悔莫及。我恨我知道的话太少,所以说了半天不能代表我的内心,我用什么语言才能表达出我的真心呢?我说的都是实话,你们信也罢不信也罢,就是把我杀了也决无怨言。”“行了,总算我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了。我去给你求求情,再给你留个机会。可有一样,要把你放了你要再支棱,再扑棱脑袋,往后咱爷俩谁也不认识谁。”“多谢爷爷,您放心吧。”“我,我试试看。”程咬金心里暗笑,这种人就是一头烈马,非得把他驯服了不可,不驯服他就会横蹦乱跳,随时随地都能捅娄子。这回如果再把樊梨花得罪就没救了,所以不能心慈手软。
  老程赶回大帐,对李治说:“殿下,这回是真的了,您就放了他吧”“好。来人,把薛丁山赦回来。”薛丁山回来,二次跪倒:“谢太子千岁不斩之恩。”“唗!非是本殿下不杀于你,也不是疼爱你,老国公苦苦求情才把你赦回,你打算怎么办?”“殿下,只要有我这口气,让我干什么我干什么。”“好吧。你犯罪的原因就在樊小姐身上。我希望你们破镜重圆,夫妻言归于好,让樊小姐领兵带队,你也帮忙,攻打西凉为国立功,将功折罪。你可乐意?”“罪民乐意。”“樊小姐的火气可是挺大的呀。你想用什么方法把她请出来,用什么主意让她消气?”“这,殿下,这我不好说,我合计着,樊小姐不能来了,让我得罪透了。人家看着我不是人,怎么能跟我破镜重圆呢?我想都不敢想。”程咬金说:“她能来不能来,我看不在于樊梨花,而是在于你。心诚则灵。你要真承认错了,好好哀求樊小姐,她决不能不来。这样吧,死罪饶过活罪不免,让你带罪到寒江关聘请樊梨花,你愿意去吗?”“老爷爷,我愿意,只要能办到的我尽量去办。”“不行,一定要办,告诉你,去得有个条件,一、不带随从不骑马,一步一步走到寒江关;二、别以为你是什么二路元帅、龙虎状元,这些早给你撸了,你现在是普通老百姓,你要青衣小帽;三、见着寒江关的城门就得跪下磕头,一步一头磕到樊府,见着樊小姐你再哀求,要请来就将功折罪,请不来杀你个二罪归一。殿下你看怎么样?”“就依老国公之言。”薛丁山无话可说,趴在地下磕了俩头,转身退出。
  薛丁山回到寝帐,心里挺不是滋味。想了想,把自己的亲兵叫来,找来一套衣服。薛丁山脱掉绸缎,换上平民服装,头戴一把抓的随风倒,身穿青布小袍,腰系布带,穿了一双白布袜子,脚蹬便靴,带了点散碎银子,离开大营,赶奔寒江关去请樊梨花。
  薛丁山步下寒江,这一回他心服口服。想起以前的所作所为,自己也深感内疚,往上说对不起国家,往本身说太对不起爹了,我爹为我操了多大的心,临终死得那么惨,居然被我射死了,我浑身是嘴难以分辩,皇上也好,幼主也好,程咬金也好,对自己还算不错。就是把自己杀了,自己什么词儿也没有,可还给我留个机会,这还有什么可说的?现在只有一心一意带罪立功,无论如何把樊小姐请出来,况且也真对不起樊梨花。薛丁山一边走一边想,一步一步赶奔寒江关。望见寒江关城楼了,他心里不由一动,樊小姐就住在这,人家能不能出头,见了人家怎么说呀,低着头边走边想,到了城门洞,他忽然想起来了,程咬金告诉他得一步磕头到樊府;他一看不由得嘴咧开了:城里头做买卖的人来人往,我挺大的小伙子往这一跪,磕着头往前走多难为情啊!又一想,也顾不了这些了,事到现在自己就得把自己豁出去,我还顾什么脸面呢!薛丁山把心一横,撩衣服跪在地下,走一步磕一个头,这一下寒江关的人全都吃惊了。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:“哥哥兄弟,这怎么着?”“不知道啊,大概这人有病。”“不像有病,也许他许了什么愿了,说不定是孝子,替他娘还愿。”说什么的都有,薛丁山干跪不听。从城门到樊府有二里半地,得磕多少头?把薛丁山磕得蒙头转向,用手愉偷一摸,大脑袋上长个小脑袋,脑门子都磕肿了。到了樊府抬头一看,大变样了,跟当初截然不同:府门油漆彩画,光彩照人,大门开着,门前立着辕门,有金甲武士站岗,不少卫队巡逻。薛丁山心里明白了,一定是太子委给樊梨花大权了,早晚叫她领兵带队身为元帅,看这架势是帅府的气派,想自己也是二路元帅,如今落成无职的白人。
  薛丁山愣了半天。这才来到府门,刚往前迈了两步,就被巡逻的队伍挡住了:“站住,干什么的?”他只得强作笑脸:“我是从白虎关来的,我叫薛丁山,我要拜会樊小姐樊梨花,求你给我通报一声。”“薛丁山?你等会儿。”这人一转身奔里边去了。
  时间不大,老总管樊忠领着一伙仆人从里边出来了,这些仆人都是甩头疙瘩青罩帽,身上穿着袍,腰里系着带子,手里拿着鞭子和棒子。就见樊忠怒目横眉,迈大步走到帅府门前,军官告诉他这就是薛丁山,要求见樊小姐。樊忠走到薛丁山面前看了看:“你是谁?”“我叫薛丁山,要见樊小姐。”“呸!闭住你的臭嘴。你是不是疯子,薛丁山就像你这样吗?你还恬脸说。人家薛丁山是十宝大将军、平西王薛仁贵之子,何等英雄,瞅瞅你这模样,就你穿这衣服带这帽子,你是薛丁山?本应该把你拿下乱刃分尸,念你是个糊涂人,来呀,乱棒赶走!”“喳!”这些仆人往上一闯,把棒子、鞭子抡开,叭叭叭一顿狠揍。薛丁山赶紧解释:“别误会,我确实是薛丁山。”“他还敢说,再打!”这一阵皮鞭把薛丁山打得连滚带爬,一直打到十字街,仆人们才回去。
  薛丁山一摸,脸上没挨鞭子,身上可没少挨,到处疼痛难忍,他把眼珠一瞪,牙关一咬,我薛丁山怎么落到这步田地,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啊!怎么办呢?有心发脾气,又不敢,现在是带罪之身,没理由发脾气,可这门我都进不去,怎么请樊小姐呀!真是左右为难,把他急得在十字街来回打转转,一筹莫展。
  薛丁山正在大街无法可施,忽听樊府响起牛角号声,“嘟——嘟——咣——咣——”紧跟着一阵马挂銮铃的声响,由打樊府跑出二百对子马,马鞍轿上都坐着彪形大汉,一个个铜盔铁甲,腰悬弯刀,手举军旗,飞龙旗、飞虎旗、飞彪旗、飞豹旗,正中央是一杆大纛旗在前边开道。老百姓呼啦往两旁一闪,薛丁山也被挤在人群里。他心里明白,这是元帅要出动了。对子马从面前飞驰而过,紧跟着是大帅的导队。排刀手、捆绑手、辕门官、中军官一队挨着一队,后面是四十八名旗牌官,旗牌官马队过去以后,薛丁山发现二百女兵,一个个顶盔贯甲,罩袍束带,佩剑悬刀,非常精神。看样子樊梨花要出来了。女兵过后,打来一把九曲歪把红伞,红伞下一匹桃红马,马鞍轿上端坐一员女将,头上顶着帅字金盔,黄金抹额,顶梁门飘散十三曲赞缨;身披麒麟宝甲,外罩素罗袍,上绣灵芝草,下绣蟒翻身,凤凰裙遮住双腿,镶牛皮战靴;护背旗八杆,走金边掐银线。脸上看长得做骨英风,绝代姿色,手绰马鞭,鸟翅环得胜钩挂着三尖两刃刀。再后边还是女兵。薛丁山一看正是樊梨花,心里一阵难过。看人家樊梨花何等威风,我薛丁山落到了什么地步,怎么跟人家比呀!眼看樊梨花马到近前,薛丁山心想: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,仗着胆子我就过去吧,无论如何得把她请到两军阵前。他赶紧把人群一分就冲过去了。可他想到樊梨花马前,哪有那么容易,两旁的亲兵卫队一见有人冲队,锵啷啷拽出宝剑,把战马一圈围住了薛丁山。其中一个女将军用剑尖指着薛丁山的鼻子:“呔,胆大的狂徒,竟敢冲撞元帅的导队,你活腻味了不成,来呀,把他乱刃分尸。”“别别,各位大姐呀,你们误会了,我姓薛叫薛丁山,我要见你们元帅,求你们给我通报一声。”“你是谁?”“我是薛丁山。”“呸!你真能找我们元帅的便宜,薛丁山乃是二路元帅:十宝大将军、龙虎状元,何等的威风,瞧你这模样,青衣小帽,人不人鬼不鬼,竟敢口出疯言,打他!”这些女兵女将把马鞭举起来,又是不分头脑地一顿乱揍。到了这会儿薛丁山也豁出去了,两只手捂着脸:“各位你们是误会了,我要见大帅。”他三冲两纵从两匹马的中间蹿过去了,一伸手拦住樊梨花的马头,紧紧扣住丝缰,单腿往马前一跪,抬起头来:“梨花,娘子,俺薛丁山在此。”
  樊小姐早就看着他了,那么熟悉的身影还能不认识?而且薛丁山一进寒江关,家丁就向樊小姐作了禀报,小姐也作了安排。现在一看薛丁山颧骨突出,两腮深陷,眼窝发青,面无光泽,满脸灰尘,头上起个大包,衣服不整,狼狈已极,樊姑娘一阵心疼,真如刀扎肺腑一般。有心当场认下,又怕他日后反复。还得考验考验他。樊梨花把心一横,厉声喝斥:“胆大的狂徒,竟敢胡言乱语,冲撞本帅的导队,左右,与我把这疯子拉下去砍了!”
  卫队答应一声,如狼似虎,抬起薛丁山如飞而去。抬出有半里之遥,扑通一声,把他扔到了一块菜园地里。
  薛丁山满面羞愧,从地上爬起来跑回原地一看,人马已经无影无踪。他向老百姓打听,才知道樊梨花到校军场操演人马去了。薛丁山心想,我要不把樊梨花请出来,咋回前敌呀!见了太子没法交待呀!你上校军场了,我也去,这回薛丁山真下了决心啦,也不吃也不喝,一路小跑赶奔校军场。出了城一看,他进不去呀,外面层层把守。他侧耳朵一听,校军场里鼓号喧天,正在操演人马。他围着校军场转来转去,转到西北角,这块没有卡子,还有小土坡,登上土坡往里看正合适。土坡上挤满了老百姓,都往里看着。薛丁山也爬上上坡挤到人群当中,揉揉眼睛定睛观瞧,只见校军场里旌旗蔽日,刀枪明亮,现在正操演马队。摆的是二龙出水阵,就见队伍整齐杂而不乱。骑兵操演完了操演步兵,全是阵法,什么一字长蛇,二龙出水等等,把薛丁山都看直眼了。他再往帅台上一看,上面一把虎皮金交椅,后面打着一顶九曲歪把绣顶伞,伞下罩定一人,按剑坐在椅子上,正是樊梨花。中军官、旗牌官、辕门官都在两旁站立。只见樊小姐手里拿着五色的旗子,现在正晃动黄旗,军旗一摆,队形马上变化,跟刀裁斧剁一般。薛丁山看罢暗自称赞,心说我当初发的什么牛脾气呀,满好的事都让我弄砸了。
  他越看越佩服樊梨花的军事才干。他怕樊小姐收兵回府以后再见面不易,便打定主意,不顾一切分开人群,纵身跳进校军场。
  站岗的兵丁见有人向帅台冲去,便又是喊叫又是追堵,而薛丁山像发疯一般,推倒拦截他的士兵,三蹿两纵跳上了帅台,撩衣服跪倒在樊梨花面前,他要倾诉内心恳请樊梨花。不知樊小姐如何答复,请看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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