荆轲回到武道馆自己的房间,草草地上了点药汁,裹了裹伤口.换上一套干净的衣
衫,便在草席上躺了下来。
赵姬轻手轻脚走进屋内,荆轲明明听见,却装做睡熟,躺在那里一动不动。
赵姬默默跪坐在他身边,掏出秦王赠予的护符,轻轻放在两个人的中间,迟疑片刻,
轻声说道:
“本来,早该告诉你的。”赵姬的声音恳切而凝重,“虽然现在一切似乎都已晚了,
我还是想把真相都告诉你。你知道吗,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划的,招募刺客也好,
派他去咸阳刺杀秦王也罢,只要剑一刺向秦王,他就可以有背盟伐燕的借口了。……这
些,全是我和秦王谋划好的。”
荆轲平静地睁开眼睛,凝视着赵姬。赵姬强忍住悲伤,回望过来”
寂静,令人难耐的寂静。
赵姬沉默半晌,忽然提高了声音,急急地接着说道,“相信我!这都是真的。全都
是阴谋。因为,因为我曾被秦王的话语迷惑,我曾是他的女人,我了解这一切。所以,
你不要去,你不可能杀了他,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!而且,没有樊於期的首级的话,
他是不可能见你的,难道你忍心看着樊将军去死吗?”
荆阿轻笑一声:“一定要有樊将军的首级吗!”
“秦王已得知樊将军的下落,派人送来了国书,说若不献上樊将军的首级,便要攻
打燕国。你此时答允出使秦国,想那燕王父子定会杀了樊将军作礼品的。”
荆轲闻言沉默了片刻,但迟疑了一会儿,仍坚决地说道:
“我非去不可!”
他完全置赵姬的话于不顾,双目灼灼闪光,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。
“其实,从上次见到护符时起,我就料到你曾是秦王的赵姬,但我已决定了,我必
须去!”说罢,竟自闭上眼睛,酣然而睡。
赵姬久久地呆跪在那里,不愿离去,久而久之,也昏睡在荆轲身旁。
一缕阳光透过窗缝射在赵姬的脸上,不觉已是清晨,赵姬猛然惊醒,睁眼一看,未
见荆轲的踪影,忙爬起身,却见他远远地站在铜镜前,从容地梳头、更衣,一脸的肃穆。
“你还是要去。”赵姬一切都明白了。
荆轲回答:“对。但不是为了太子丹。你应该明白吧?”
赵姬点点头:“明白。都是为了我……”
荆轲微笑起来:“明白就好。”
入暮时分,樊於期匆匆赶回住所,对在门口恭迎的管家吩咐道:“今晚我要宴客,
速速备好酒菜。”稍停又说道:“明天我要出远门,也许不再回来了,你和其他人收拾
一下,拿上工钱,都回家去吧!”说罢,深深地叹了口气,陷人了沉思。
管家躬身施礼:“是。”
此时的华阳台内庄严肃静。文武众官分站两旁。
典礼官高声宣诏:“燕国大王陛下诏曰:特封荆轲为正使,秦舞阳为副使,即日出
使秦国。”荆轲在典礼官的宣召之下,佩剑入殿,穿过文武众臣,一直来到燕王座前。
燕王的王座侧方,站立着的是燕太子丹。
燕王平稳地开腔:“荆轲听好。本王今命你携带我国最富饶之地的地图和一些礼品,
前往拜见秦王,以修我两国之好。事关国运,本王全权托付你了。”
“臣领命。”荆辆毕恭毕敬地应道。
这时,燕丹走到燕王近前,俯身轻轻耳语道:“荆轲还需带一物前往。”
“何物?”
“樊於期的首级。”燕丹不动声色,却斩钉截铁地说着,用手比了一个砍头的姿势。
阴沉沉的夜晚,像是要下雨。樊将军的住所却是灯火辉煌。樊於期和荆轲二人都已
喝得酪酊大醉,灯光映照之下,樊於期的脸上泛着红光。荆轲举起斟满的酒杯,一口饮
干,樊将军也一饮而尽,接着,又将二人面前的杯子倒满。
数巡过后,荆轲按住酒杯,醉醺醺地开了口:“樊将军,你我一见如故,我不想对
你隐瞒什么,我已决定出使秦国,但,非得、非得借用你一样东西不可。否则……”
樊於期似是早在预料之中,点点头,打断了荆轲的话,举起酒杯,敬在荆轲面前:
“我一直在等着你开口说这话呢,等了很久了。其实即便你不来说,太子也会亲自来说
的。”
说着,一口气饮尽杯中之酒,接着说道;“你我是朋友,所以我不会借你,而是送
给你。只是……”樊於期停顿了一下。
“只是什么?”荆轲忍不住问道。
“只是……你这一去,也就别想再回来了。”
“一去……不回……”荆轲似是非常赞同这句话,摇头晃脑地一连重复了好几遍。
“来,干!”樊於期忽然大喊一声。
荆轲举起杯,喝了一半,突然放声大笑,酒不禁喷了出来。
“这一去也就不回来了!如此你我好友也可早日相会了!”
闻听此言,樊於期也大笑起来,一边笑一边说:“好荆轲,我没看走眼,是条好汉
子,也不枉我送你大礼了!”言罢,两人把臂相视,开怀大笑起来。仿佛两人谈论的不
是生死,而是其他什么滑稽的事情,毫无悲切可言。
笑声突然嘎然而止,樊於期将酒气熏天的脸凑到荆轲近前,耳语道:“待你他日见
到大王,替我传个话。你知道为什么大王要杀我吗?因为大王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,而
我是知道那个秘密的惟一幸存者。你可别指望从我的口中套出那秘密,我既已答允大王,
就绝对不会背叛大王对我的信任。你告诉大王,大郑宫的事今后不会再有人知道。只要
我死了,秘密也就永远守住了。”
说完,堂堂的秦国大将军跪倒在荆轲的面前,握住荆轲的双肩。
荆轲也随之跪下,两人含笑相互行礼。继而手拉着手,眼望着眼,将一切都托付在
无声的笑容之中。
深深地凝望了片刻,将军拉着荆坷站了起来,欢颜施礼:“失礼,失礼,酒逢知已,
我要再去取坛酒来,顺便,……也给你准备件礼物。”
“礼物?”荆轲迷惑不解。
“呀,也不是什么好物件。”说着,将军转身健步而去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大雨谤馆而下,拍打着庭院中的花枝。风带着雨,扑进窗来,
溅在荆柯的脸上。荆坷站起身来,窗外一片漆黑,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了心头。
突然,门外传来一声闷响,是东西倒下的声音。
荆轲一惊,忙跑出屋,奔向庭院。雨水溅在院中的井台上,在黑暗中闪闪发亮。
荆轲猛收住脚,只见樊於期已倒在雨地之中,血和着雨水正自脖颈之处泪泪地涌出
来,手里仍旧紧握着剑,倒向荆轲的方向。
一切都在意料之中,却又是那么的突然,荆轲抹了把脸,脸上湿漉漉的,也不知是
雨水,还是泪水。
“樊将军……”
荆轲仰天大叫,脸色苍白,然后缓缓地跪倒在雨地里。
“谢谢您的大礼,荆轲在此谢过。”
言毕,久久地拜伏在雨中。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