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一页
前一页
回目录
回主页
第九章 人为至灵,何以自咬?


  
  对情人一往情深一腔热血的韩娥,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和背叛。她悲怆地唱着绝望的歌,走进熊熊大火中。

  燕太子丹与高渐离等一行离开赵国都城邯郸,晓行夜宿,直奔燕都蓟城。
  这天中午,他们来到一片柳荫树下,见有酒招儿在风中飘动,便下马走进这家酒店,准备吃喝点什么再走。
  这是一家只有两张桌子的小酒店,燕丹一行七人围坐两桌却缺两张凳子。原来刚才两个客人酒饭后一人拖了一张去柳荫下睡觉去了。店家走近一看,二人翘着腿睡得正香。他走到一个大胡子面前,正准备喊醒他,但见他膀大腰粗,长一身起疙瘩的肉,不敢惊动,便转而去叫一位面皮白净的客人。他推了推他说:
  “客官,清醒醒,我取板凳一用。”
  喊了几声,那客官打着哈欠醒来,听说要凳子,极不情愿地站起来相让。
  店家取过长凳,安顿了燕丹等人坐定。他无意间转身,竟呆在那里了。他听见那面皮白净客人走到大胡子身边唤道:
  “兄长醒醒,今天起得太早,实在困得慌,你朝那边挪挪,让半边凳子我睡。”
  大胡子被喊醒,哼哼唧唧应着,极不情愿地把身子侧过去,让出半边凳子来。面皮白净客人侧身一倒睡了下去,还说了一句:
  “挤着你哪,兄长。”
  大胡子客气地说:
  “没事,朝我这边睡睡,小心别摔下去了。”
  二人客套儿句后,便都睡去。
  店家想不明白,那长凳宽不过五六寸,怎么两个大汉睡在上面就摔不下来?他走近瞧瞧,见两人脚不沾地背靠背睡着,中间还透风,一点不见挤。
  店家看呆了,竟忘了端酒菜。
  燕丹等见店家在屋檐下发傻,好奇地走过来看,只见两人平平稳稳地睡在一根长凳上不停地打呼噜。大家惊奇不已,燕丹摆手示意不要惊醒了他们。
  这时,店家已摆好酒菜。席间,他们纷纷议论起这两个人的奇异功夫,都说大开了眼界。燕太子丹专好结交江湖异人,便说:
  “能与这种人交个朋友,也是一大幸事。”
  随从听了说道:
  “这还不容易,把他们叫醒就是。”
  “不,”燕丹制止道:“打扰别人好梦为无礼之举,待他们醒来后再去相请不迟。”
  酒饭毕,大家坐等了大半个时辰。至太阳偏西时,二人才醒来。这时,燕丹方走上前双手一拱说:
  “二位壮士好睡。”
  那大胡子见一仪表不凡的公子拱手相问,也拱手回礼说:
  “我两人因贪赶路程,走得疲乏,竟在路边树下睡到这般时候,相公休得见笑。”
  燕丹见他身长八尺有余,虎背熊腰,满脸豪气,说话声如洪钟却不粗鲁,心中便有七八分喜欢,问道:
  “不知二位尊姓大名,仙乡何处?”
  “在下卫人荆轲……”
  “啊!”燕丹惊道:“原来是与盖聂论剑的荆壮士,久仰大名,今日见面,幸甚幸甚。这位是?”燕丹向面皮白净者拱手问。
  “他是我的同乡,结义兄弟田仇。”
  “久仰久仰。不知二位意欲何往?”
  “准备去燕都蓟城,投奔燕太子丹。”
  “啊,在下便是燕丹……”
  二人听说,慌忙下拜道:
  “我兄弟慕公子盛名,不远千里而来,不想在这里与公子相遇,实乃缘分……”
  “快请起,快请起……”燕丹扶起二人,又把高渐离等向他们作了介绍,接着喊道:
  “店家,快摆上酒宴,先给二位壮士接风洗尘。”
  说罢,燕丹让荆轲、田仇坐了上座,自己与高渐离相陪。
  荆轲有惊人的酒量,又因与燕太子丹路上巧遇,酒逢知己,话又投机,便开怀畅饮起来。四人在觥筹交错中纵论古今,无话不谈,尽醉方休。当晚,就在酒店搭铺住了一夜。
  次日清晨,燕丹与荆轲、高渐离、田仇等一行人马,一路谈笑风生,向蓟城进发。在马上,当谈到的榆次与盖聂论剑的情形时,荆轲手舞足蹈,跳下马来,抽出随身带的宝剑,当场舞弄一番。阳光下剑光闪耀,令人目眩。燕丹等看了,果然好剑术,不断拊掌称赞。荆轲又谈到当初曾向卫元君进言治国之道,不为所用,果然不久便亡于秦。说着,不禁摇头跌足,长声叹息。
  燕丹见荆轲心胸坦荡,豪爽大度,且博学多智,又有一身好武艺,便越发尊敬他;高渐离十分羡慕他的才能武艺,二人很是投机,就在路上结拜为兄弟,立志共扶燕太子丹干一番事业。
  不两日,到了蓟城,太子丹向燕王复命后每日忙于公务。高渐离、荆轲被留住府上,每日酒宴相待,列为上宾。
  这天,高渐离打听得师父韩娥住处,约了荆轲和田仇一同去落魂桥。
  走出蓟城南门,他们发现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在前面晃荡。三人都是江湖中人,一眼看出几个家伙绝非善类,便远远地跟着他们,一直跟到落魂桥。见他们闯入韩娥的茅屋。三人相互示意了一下,悄悄向那座茅屋围去。
  三人躲在窗外,把一切看得清楚,听得明白。当程寿伸出鹰爪般的右手向韩娥颈项伸去时,荆轲顺手从土墙上抠下块泥团向他手掌打去,但听“哎哟”一声,程寿便缩回被打中的手痛得直甩。他见窗外有人,放过韩娥,跳向门外喊道:
  “哪里来的小人,敢对大爷我施放暗器?有种的快出来。”
  话音未落,只见一个手执长剑满脸胡须的彪形大汉站在面前。
  程寿也不再问,抽剑便向他砍去。那大汉只是躲闪,并不还手。程寿砍了十几剑,剑剑落空,自觉心虚,想趁机逃走。荆轲这时才使出手段,一个箭步闪到他身后,出手一掌,又出脚一勾,将他勾翻在地。这时,程寿的两个伙计早被高渐离和田仇制服,蹲在墙角不敢动弹。
  这时高渐离已拜见了师父,并请她上坐,然后一把捉过程寿,向他说:
  “快向韩师父请罪。”
  荆轲过来说道:
  “对这种忘恩负义的畜牲,何必与他多说,一剑结果了就是。”
  说着,举剑向程寿刺去。
  “韩,韩姑姑救命……”程寿不住向韩娥叩头求情。
  “壮士且慢动手。”韩娥向荆轲说。
  “韩大姐,您千万别放过这个坏种……”老板娘忙说。
  “我要问他几句,”韩娥说:“要他亲口说出来他谋害我的经过……”
  “那好,叫他说。”荆轲用剑指着程寿。
  但他低头不语。
  荆轲顺手割去他一只耳朵。
  程寿嚎叫一声,把耳朵处捂上,血,从指缝间流出。
  “你再不说,我就割掉你另一只,然后鼻子,嘴……一块块地割。”荆轲把剑指在程寿的鼻尖上说。
  “我说,我说……”程寿如实招认了谋害韩娥的经过。
  韩娥听了,不停地叹息,最后,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。
  “韩大姐不用哭,您要想开些,世上男人哪个不是这路货?”老板娘插嘴道。
  “不对,”荆轲说:“这种畜牲只是男人中少数败类,恰巧让韩师父碰上了。”
  高渐离指着程寿说:
  “师父,您看,对他怎么处置?”
  “饶命,韩,韩大姑,看在我们以前的份上,饶了我一命。以后,我一定革面洗心,重新做人……”
  韩娥以手掩面,背过脸去,默不作声。
  荆轲见了,不再犹豫,一剑直刺过去。只听“嘡啷”一声,剑被程寿左臂挡开。原来,程寿在被砍断的左臂上,安了一截可以伸缩的三角铁椎,常趁人不注意时用来伤人。
  程寿挡过荆轲刺过来的剑,顺势将铁锥伸出,直刺荆轲心窝。荆轲急忙一闪,用剑拨开铁锥,一剑向程寿颈项刺去。只听那厮呻吟一声,便直挺挺躺下了。
  荆轲说了声“好险”。他在程寿衣服上擦了剑,命令两个在墙角哆嗦的程寿同伙说:
  “过来!”
  “大爷饶命,小人是他花钱雇来的……”两人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。
  “今日权且寄下你们的脑袋,以后再干坏事,必取你等的狗命。快过来把这畜牲拖得远远的埋了。”
  二人叩谢了不杀之恩,抬着程寿的尸体急慌慌地出去了。
  当晚,高渐离、荆轲、田仇等在韩娥茅屋留宿。韩娥与高渐离畅叙师徒别情。第二天,荆轲、田仇要回太子府,高渐离请他们转告太子,因侍奉师父之事为大,不再回府,请太子见谅。
  高渐离每日悉心侍奉师父,如儿女尽孝;韩娥对高渐离关怀备至,如慈母爱子。师徒相依为命,胜似亲情。高渐离又向韩娥学习琴、筝、筑、萧等乐器……技艺,在短短时间内,吹奏弹唱学得精熟。
  这期间,燕太子丹曾数次派人前来邀请他们师徒去太子府作宾客。韩娥决心绝决尘世,不再出山;高渐离信守侍奉师父终身的诺言,回绝了燕丹的邀请。
  韩娥见了心中着急,把高渐离叫到身边说道:
  “徒儿,你尚年轻,理应出去干番事业,不应为我这个老婆子而误了你的青春。”
  高渐离说道:
  “徒儿一向视师父为亲生父母。圣人云,父母在,不远游;何况,我早有誓言在先,服侍师父终老。再说,当今乱世,徒儿也无心去争什么功名,只求在师父点拨下,悉心钻研音乐。要是在这上面有所成就,也就心满意足了。”
  韩娥听了,不便再劝。
  此时的韩娥,因程寿的背叛被揭露,心情大变。她感到人世间许多事情太不可理喻,怎么一腔热血,一片忠诚,却换来如此令人痛心的虚假与恶毒?她曾经产生过一个非常奇怪的想法:假如程寿真的死了,假如他的阴谋不被拆穿,哪怕她沉入的只是一个虚假的梦,也觉得好受些。可是现在,一切都赤裸裸地暴露在面前,连最后一点遮掩也都褪去。唉,在这么一个虚假的世界活着有什么意思?
  当然,如高渐离、荆轲这样的义士世上也有,但谁又能把他们看透呢?谁又能说他们没有个人打算呢?比如高渐离,他要是学完我的技艺便弃我而去呢?她不敢再想下去。
  不觉又过了几天。这天,燕太子丹带了随从亲自到落魂桥,一则拜访韩娥,再则请高渐离去太子府掌管乐队。虽然燕丹一再相邀,韩娥又一再相劝,他坚持不去。后来,还是荆轲提了个折衷办法:暂去太子府几日,待把乐队组建好后便回。高渐离不便推辞,告辞了师父,随太子去了蓟城。
  不到十天,高渐离便将太子府乐队的事办好,回到落魂桥,与师父相伴,过起闲散日子。
  又过几日,太子丹再次亲临落魂桥,说他将去秦国作人质,秦王带信说希望高渐离同去。高渐离听了说:
  “我与师父亲如母子,她现已年老,我离她而远去秦国,实为不孝。此事实难从命。”
  太子丹只得怏怏而回。
  燕太子丹起程去秦那天,高渐离特去送行,送了一程又一程,数日后方回。
  谁知,当高渐离回到落魂桥时,远远看见师父的茅屋只剩下烟薰火燎的断壁颓垣了。怎么,才走几天就发生一场大火?他想到仇杀,想到抢劫,及至走近一看,韩娥师父端坐在堂屋的石凳上,早已烧焦了。他在外面菜园里,找到几块压在石头下的竹简,上面写道:
  
  日月昭昭,明星遥遥。
  人为至灵,何以自咬?
  鱼游在水,鸟飞在天。
  草木沙沙,可知人世之艰?
  至亲至情,肝胆可鉴,
  一日得手,瞬间即变。
  叹人生之险,悲尘世之相煎。
  不如且去寻觅,另一世间。

  高渐离读罢师父的绝命诗,跪在师父的座前哭得死去活来。他心里明白,师父之死固有看透人生的原因,然而也更有不愿成为自己的拖累,影响自己前程的因素。想到此,他悲痛欲绝。
  韩娥既死,高渐离以孝子身份为她办理丧事,修墓立碑。守孝七七四十九天之后,便到太子丹府上调教乐队去了。
  高渐离与荆轲交情深厚,二人朝夕相处,习文论武。闲时便去街市上玩耍,喝得醉醺醺之后,高渐离击筑,荆轲唱歌。唱到高兴时哈哈狂笑,唱到悲哀时相对而泣。路人见了皆驻足围观,他们全不在意,好像日子过得还从来没有这么舒畅痛快过。
  从燕国的蓟城到秦国的咸阳有数千里之遥,其间跋山涉水,过关走隘,还要越过荒凉的沙漠和人迹罕至的草地,旅途的艰辛可想而知。可是太子燕丹对这趟去秦国作人质的差事毫无怨言,相反,他满怀信心地主动请缨,一路之上心情也特别好。因为当今秦国的国王是他的好友嬴政,他们同在赵国邯郸作人质,又结拜为兄弟。虽然分别已七八年了,但小时在一起打打闹闹、捉迷藏、恶作剧的事都记忆犹新。他去秦国作人质一定会受到热情的接待,对两国关系将大有好处。惟一觉得不足的是高渐离没来,这不仅仅是路上少个伴,更主要的是嬴政指名叫他来。他没来,嬴政一定会不高兴。
  路上走了两个多月才到咸阳,先去有关衙门打点,递了名帖,只待秦王接见了。
  十天过去了,二十天过去了,一个月也很快过去了,还未听到秦王接见的消息,燕丹等得不耐烦了。但在别国的土地上,不耐烦又怎样。“也许他实在太忙。”燕丹只有这样想了。
  一直等到光秃秃的树枝上长满绿叶,接见的时间才通知下来。又等了十来天,才是接见的日子。
  清晨,燕丹换上整齐衣帽,步行到长乐宫外排班等候。
  日近中天了,才听到从远远的大殿上传出一声:“宣燕太子丹上殿。”
  燕丹慌忙再整衣冠,随来人快步向前。及至走到殿前,已是气喘吁吁,上气不接下气了。
  步入殿上,行了拜叩之礼。燕丹本想借机看看昔日小伙伴的尊容,刚要抬头,就听到左右卫士警告的吼声,赶快把头埋得更低。
  燕丹双手向传事太监递上公文,半响,才听秦王说道:
  “怎么,高渐离没来?”
  “启奏大王,高渐离因待奉师父,未能……”
  还没等燕丹说完,秦王就厉声说:
  “什么侍奉师父,明明是藐视本大王嘛,哼!”
  燕丹还想解释,忽听秦王冷冷地说一声:
  “退下!”
  在回去的路上,燕丹气得浑身发抖。这小子,一坐上王位,说话声音也变了,连总角之交的朋友也不认了。他的气还未平,门外传话进来:
  “秦王有诏,燕丹快跪接。”
  燕丹只得快步走下台阶,跪于院中。但听传旨太监念道:
  “燕国公子丹既来大秦为质,要严守本大王以下之规定:一不得擅离咸阳;二不得交朋结友;三不得私藏兵器;四不得诋毁王朝;五不得议论朝政;六不得……如有违,定当重治不贷!”
  燕丹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,下旨太监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。
  “到底我在哪上面开罪于他呢?”燕丹百思不得其解。想来想去,只归结到他没有见到高渐离的缘故。于是连夜修书,派人回燕国,把高渐离召来。
  高渐离接到太子丹的书信,即刻起程,但赶到咸阳时,已是初冬天气了。
  果然,高渐离一到咸阳便受到秦王接见。
  接见是在秦王的寝宫中进行的。
  见了秦王,高渐离欲行大礼,秦王忙把他扶起,说道:
  “这是我的寝宫,并非殿堂之上,那套繁文缛节就免了吧。”说着,叫太监搬过椅子,让高渐离坐下。
  “大王召见在下,不知有何吩咐?”高渐离欠身说。
  “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,”秦王笑道:“只因你我兄弟多年未见,十分想念。当然,另外嘛,也有些事。你是知道的,我秦国历来以击木为音,敲罐为乐。朝堂之上,甚是不雅。我要组建一个宫廷乐队,找你来任教练。”
  高渐离不敢拒绝,答应道:
  “谨遵王命。只是在下才能有限,恐负陛下所望。”
  “你就不要客气了。从今天起,你就住在宫中专办此事,需要什么乐器设备,你开出来,立即派人去采购。至于乐妓,宫中有宫女数千,任你挑选……”
  秦王虽然要到了高渐离,但对燕丹的态度却无丝毫改变。这天,高渐离来看燕丹,谈及此事,高渐离放低声对他说:
  “对嬴政,我们再不能用以前的眼光去看他了。他而今坐了王位,一心想的是权,只要对他的王权有利,哪怕低三下四也可以。尉缭原来不过是魏国的一个平常读书人,因为他建议用三十万金收买各国权贵,使各国不攻自破,受到嬴政器重,对他恭维备至,连衣食车马等待遇都与他当大王的一样,又封他为太尉。尉缭私下对人说:“秦王相貌,鼻如黄蜂,眉眼细长,鹰胸豺声。这种人无情无义,虎狼之心。有难处时对人卑躬屈膝,一旦得势则翻脸不认人,甚至轻易把人杀掉。我只不过是一个平头百姓,他居然曲意奉承,将来秦国如称霸天下,大家都要遭殃。对这种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的人,不能与他久处。所以尉缭几次想跑,都未能跑掉。”
  “啊!”燕丹听了,不由发出一声惊叹。
  高渐离接着说:
  “尉缭的话说得很在理。想起来,你我与他从小在一起,就那么个德性,需要人时亲热你,不需要时,一脚把你踢开。现在,他需要我,对我十分谦卑;他不需要你,所以对你这么刻薄。说不定他对你还有另外的盘算,你是燕国太子,有能力有威信,将来继承王位,对他称霸诸侯威胁最大。所以,请公子要分外小心,另图良谋才是。”
  “听了贤弟这番话,我似大梦初醒。当初我来秦国作人质,只想到与嬴政有朋友之谊,没想到有利害冲突,更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变化。事已至此,只有想办法早日离开,才是上策。”
  “我也是这个想法。”
  于是二人商量离开秦国的办法。
  过几天,燕丹便向秦王递上一个报告,说母后有病,作为儿子的,要回去伺奉汤药。
  很快,秦王便有批示下来:“不准!燕丹要回燕国,除非乌鸦白头马长角。”
  燕丹看了,又把高渐离找来商量对策。
  不久,市面上传出流言,说某地出现白头乌鸦,某地马头上长了角。流言传入宫中,秦王召地方官询问,回奏果有其事,并即刻献上白头乌鸦和长了角的马。群臣都恭维说这是上天降下的祥瑞,是大王的福分,是秦国的吉兆。秦王本来迷信,听了非常高兴。
  恰在这时,秦王收到燕太子丹的报告。报告上说,大王曾说,乌鸦白头马长角时让燕丹回去尽孝,而今果然出现了这样的奇迹,这预示上天将降大喜于秦,也是上天对燕丹的怜悯,望大王开恩放燕丹回国。
  君王口中无戏言,又逢心情舒畅之际,秦王便在报告上批了“准予放行”四个字。
  拿了批示,燕丹找来高渐离说:
  “有了秦王的批示,你我一同走吧。”
  “不行,”高渐离说:“在下本应随公子一道回燕,但现在是秦王正需要我的时候,我要走,他必不同意,弄不好连你也走不成。嬴政是个反复无常的人,公子应立即起程,迟了恐怕生变。至于我,请公子放心,等你安全回到燕国后,我会追随而来的。”
  燕丹觉得高渐离的话有理,便连夜收拾行装,出了咸阳,一路快马加鞭回燕国去了。
  高渐离奉命组建宫廷乐队的工作进展很顺利。后宫打扫出一个大院落,专供教练演习之用,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乐器,整日鼓锣笙歌之声不断。顿时,冷清清死沉沉的宫墙内便有了许多活气。全宫上下,包括太后、王后、嫔妃、太子,公主乃至只知低头伺候人的小太监小宫女,一概都活跃起来。就连整日板着面孔的秦王,脸上也露出了笑意。
  不过宫中最快乐的人还要算华阳公主。
  那天清晨她还在梦中,一阵鼓乐之声随风徐徐吹来,随着乐声,她走进了一座云雾缭绕的大殿里。但见殿上灯火辉煌,一队舞女正在和着乐翩翩起舞。她原来坐在大殿上方,忽听一女子说:“请公主领舞。”她便起身走进舞女队中,随着音乐飘飘然旋转起来。
  明明是个梦,怎么醒来音乐声还在响?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仙乐?仔细听,却来自不远处的宫墙之内。她很奇怪,便叫来宫女打听。宫女告诉她,是才成立的宫廷乐队在演练。
  从此,她的日子不再寂寞,她沉浸在激动与欢乐之中。
  但是,更使她激动与欢乐的还是夜里传过来的琴声与歌声。白天,那演练的乐声歌声虽然欢快热烈,但杂乱无章,听不出头绪。晚上的音乐就不同了,那是一个人独自演奏的,有时弹琴,有时击筑,有时还伴以或欢乐或忧伤或舒缓或激越的歌声。听着,真叫人心荡神摇,每根神经每个细胞都感到无比舒畅。
  听,那乐声传过来了,如丝如缕,如烟似雾,好像微风吹过面颊,好像绸缎揉过肌体,浑身上下痒酥酥,麻沙沙。那乐声传过来,又像天上飘下一阵毛毛细雨,落在心头。那乐曲她从未听过,却觉得很熟悉。拂着脸上湿润润,沾在唇边甜丝丝。听那节奏,舒缓而又明快;那音律,柔和而又鲜丽。她轻声地哼着,手指不断轻轻地叩击着床沿。
 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,为了更清楚的听那音乐,华阳公主让宫女把她抬到廊沿下。月光,穿过稀疏的树枝树叶洒下来,把她的圆脸照得更白更亮了,恰如一轮小小的月亮。脸上,还闪着红白色的光,好似要与天上那轮明月争美斗艳。
  琴声,从墙头传过来了。先是一阵飒飒风声。接着,是一片沙沙雨声。微风细雨过后有片刻的宁静,然后,是哧哧的欢笑声,窃窃的细语声。笑的什么,说的什么,听不见,但华阳公主觉得都能懂。
  随着琴声,歌声唱起来了。虽然因离得较远,时断时续听不清,但那浑圆的男中音,那带着气声的哀叹与倾吐,她听得明明白白。她被震动了,被融化了。随着歌声哼唱着,身体摇晃着,手指叩击着……
  “猫!”身边的小宫女指着盖一层薄薄锦被盖的公主的腿说。
  “什么猫,大惊小怪的。”打断了公主的兴致,她有些生气。
  “公主,你脚边在动,不是小猫咪钻进去了?”
  华阳公主自大腿以下早就失去知觉,脚边有没有猫,她不知道。
  “一定是小猫,我看见它在公主的脚边动弹。”小宫女又说。
  公主说了:“那就翻开看看。”
  小宫女立刻翻开盖在公主脚上的锦被,没发现小猫。
  “一定是你眼看花了。”公主说。
  “咪、咪、咪……”小宫女唤了几声,没见猫的影子。
  “公主,奴婢刚才看的实在……”小宫女委屈地哭了。
  “你看你,这点小事也值得哭,快过来我给你擦擦。”
  小宫女真的走到公主身边,任公主给她擦眼泪。
  一曲终了,第二曲又开始了。
  一阵激越的筑声,如狂风骤雨,如沙场鏖战;像瀑布直泻而下,像临阵拼命搏杀。而后,是高亢昂扬的歌声从天而降。她激动,她亢奋,她感到血液在沸腾,心跳在加快。她屏住呼吸,紧握的双拳一下下在空中挥动着。
  小宫女看见那“猫”在公主脚边动了,这次她没有惊叫,她只指着公主的脚,用目光向公主示意。
  公主便把目光移向自己的脚,果然在动。那绝不是“猫”,分明是自己的脚随着歌声的节拍在一下下摆动。她惊喜了,没等一曲听完,便拉过小宫女搂着欢叫起来:
  “我的脚能动了!”
  突然,她又感到脚有些冷,叫小宫女快拿被子盖上。
  “我的脚有知觉了!”她不停地欢叫着。
  公主的小院沸腾了。
  第二天,“公主的脚能动了!”“公主的脚知道冷暖了!”……好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,整个朝廷,整个咸阳城。
后一页
前一页
回目录
回主页